九十四章 武當桃符(1 / 3)
江南多丘陵,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余家村不到百戶,一棟棟簡陋黃泥房子都建在山腰上,背後是山,面對還是山,河流在山腳潺潺流過,余家村又被夾在兩個村莊之間,余家村一直不出人才,舉人秀才老爺都沒出過一個,更別提威風八面的官老爺了,一直被其餘兩個村子欺負得厲害,每逢夏季稻田搶水,少不了受氣,只敢三更半夜去偷偷刨開鄰村村人用作截水的小壩頭,灌入自家田地。這邊有舞竹馬的鄉俗,余家村寒酸到騎竹馬討錢的都不樂意進入村子,每次村子裏孩子都只能眼巴巴跟在後頭,冒着被欺負的風險去鄰村看熱鬧。余家村少有不姓余的,因為漢子娶媳婦,只能在自己村子裏尋覓,美其名曰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像隔壁兩個村子,每年都外地人媳婦風風光光嫁入。天生痴呆的三伢子的爹娘就都姓余,一對親家分別在村頭村尾,不過端碗飯邊吃邊走,都吃不了半碗也就串到了門,三伢子長得秀氣,用土話說就是投胎的時候喝多了迷魂湯,這輩子沒能開竅。他爹娘帶孩子去幾十里外遠近聞名的神婆招魂,也沒能把魂從閻王爺那裏求回來。
不過哪個村子沒一兩個惹人笑話的傻子,孩子他爹娘也早都認命了,好歹是個帶把的,以後多花些錢,隨便找個女子娶回家,再不濟也能繼承香火。不過余家村這段時日都在嘖嘖驚奇,三伢子不知怎麼的就開竅了,以前見人就只知道笑,流哈喇子不停,如今竟然乾乾淨淨,還知道輩分不差跟村里長輩問好。隔壁相對富裕殷實的宋村才有一間茅舍村塾,不屬族塾宗學,所以對外姓子弟都願收下。本名余福的三伢子就跑去蹲在窗外聽先生授課,每天回村子就在地上鬼畫符,後來村人才知道那確實是書上的字,那位不知有沒有功名在身的塾師二十年前在村子裏落腳,就再也沒有離開過,所授課業也不過是「三百千」這啟蒙三板斧,並不稀奇,從未有驚人之語,應該只是個粗通文墨的腐儒,何況外鄉口音濃重,讓入學稚童很不習慣。花甲之年的塾師不知怎麼對三伢子上了心,不光是故意在窗外放了一張小板凳,在閒暇時還有意無意傳授這孩子叉手作揖行路視聽等諸多儒生入門禮儀,既然沒有去跟余福爹娘索取贄見禮金,也就更沒有讓孩子行叩拜入學禮。
宋村村頭有一株大腹空空仍是翠意森森的老槐,老槐傍石臨水不知幾百年。反正宋家譜牒上溯四百年,宋氏這一脈老祖宗仍是不如老槐年長。一名背負桃木劍和棉布行囊的年輕道士走在彎曲泥路上,站在老槐樹下一眼望去,豁然開朗,三座村莊連綿而去。冬日小溪水勢頹然,許多處水落石出,有鄉野罕見俊雅氣質的道人沿着眾人常年踩踏出來的小徑蹲在溪邊,掬起一捧沁涼溪水,輕輕洗了把臉,耳中有雞鳴犬吠,滿臉笑意,站起身,岸上蹲着幾個年齡不同的村童,膽子大一些的,問他是不是可以捉妖驅鬼的神仙,袍子素淨的道士笑意溫醇,搖了搖頭,失落的孩子們頓時鳥獸散。道士步入村莊,屋前有許多老人拎着內嵌鐵皮裝有炭火的取暖竹籠,懶洋洋坐在樹墩子上曬着太陽,遇上不易見到的道士,眼中都有些質樸的好奇和敬意,又不知如何寒暄才算禮數,生怕惹來道士心生不快,就都只是笑臉相向。眼神清澈的年輕道人本就生得面善,也沒有如何刻意還禮,在村子裏走走停停,一直循着琅琅讀書聲走到村塾前,看到那個坐在窗下小板凳上搖頭晃腦的余福,背影瘦小,渾然忘我。年輕道人駐足不前,收斂視線,悄悄振衣拂塵,這才走上前去,站在余福身邊,一起聽那數聲。塾中老學究定下讀書段落後,並沒有正襟危坐,而是站在余福另一側窗口,一手負後一手拿書,時不時點點頭。孩子們背誦完書,年邁塾師正要開口,不經意間看到窗外的道士,一臉訝異,快步走出簡陋茅屋,年輕道士作揖道:「小道李玉斧,曾在武當山修行。」
受了一揖的塾師受寵若驚道:「原來是武當山上修道的真人,在下許亮,愧為人師,有誤人子弟之嫌。授業解惑若有不當之處,還望真人不吝指教。」
年輕道士搖了搖頭,微笑道:「許先生言重了。小道這次遊歷四方,回山之前斗膽尋覓一樁機緣,以後可能還會有不少叨擾。」
在稚童面前一直刻